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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正】Gr8 Journey

那个早晨,在入江正一蜷在床上胡乱探出一只手想把尖叫的闹钟摔去墙角却摸到一丛奇怪的柔软丝状物前还是极为平凡的。伸手的同时还不舍地在被窝里使劲翻滚了几次,嘴里冒着不明意味的大声咕哝,一如既往在熟悉温暖的环境中醒来的清晨,以致“触摸到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这一信息从指尖抵达大脑都耗费了将近两分钟,力度与时间都足够这期间手指紧揪着的无生命物质之主同样皱着鼻子慢吞吞睁开眼睛。

入江明子打着哈欠踱出房门时母亲正端着煎锅盯着钟盘,满脸奇怪儿子今天怎么还没起床。明子一大口咬住了吐司:“马上就会起来的啦,他房间的闹钟声刚才还——”

她的话没能说完,入江家鸡飞狗跳的某个早晨就以幺子房间里传出的一声惊弦之鸟般的惨叫正式拉开序幕了。


“打扰了。昨天快半夜的时候……我自称是令公子的朋友,姐姐就让我进来了。”

在母女持锅铲踢门突入后的情节相比就淡而无味,被吓得摔下床的入江如看到巨型宇宙蟑螂般缩在墙角话都说不利索,比起来还是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陌生少年见人三分笑的慵懒睡脸更刺激好感度。态度、相貌、甚至性别一一通过家长检测确认无害后母女俩留了一句都快起床要迟到了就出了房间。入江明子随手带上门时不忘冲弟弟挤眉弄眼,直到那时墙角的屋主还未能重启语言功能。或许看到巨型宇宙蟑螂还不够形容那个早晨入江正一感受到的惊恐,以其失语总时间分析,他至少看到了一打宇宙蟑螂在甜品店厨房里嗡嗡乱飞——而床上应该年龄相近的家伙却悠然自得伸了个痛快的懒腰,侧过头看着他。

“……为什么……你怎么……怎么会……”

“继续呆在那里会着凉的哦?不上来吗?时间还早呢。”

“谁会上来啊!——还有你快给我下来!”

闻言白发少年皱起了眉却还是慢腾腾掀了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时还冷得缩了缩脚板。条件反射的一吼又使入江某种程度抓回了浮在半空中的意识,准备爬起来时手却抓到了织物。视线在地板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织物上停了三秒,扭过九十度的平视角扫到对方一段白皙的脚踝,明显尺寸过小的……等等,睡衣?!感到莫名的滚烫热度从耳后沸腾开的同时那双脚踝也闲庭信步开始移动,猛抬头时已被那人站立造成的阴影完全覆盖。

那人就那样居高临下看了他几秒,又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居然吓成这样。”

蕴含类似不满情绪的咕哝,那张异国血统脸庞的主人直直向他递出了手。便下意识去握那人的指尖,手却在触碰到的瞬间被一把攥住拖着踉跄站了起来。接触到的手腕皮肤温度很低,手指细长却有力。声音似乎被清晨微光独有的闲散溶解,以致传达到耳内时几已无法捕捉其中的轻重意味。直到他完全站稳抬头望进那人浅紫的眼睛,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庞大记忆体系里的脸才露出了似乎应称为愉快的微笑的表情:

“这应该是第一次不需要说‘初次见面’的初次会面……”白兰·杰索饶有兴致冲他眨了一下眼:“早上好~我可以叫你小正吗?”


惊恐后遗症在白天暂时性麻痹,直到在家门口翻出钥匙迟迟不想戳进匙孔时入江才在一系列糟糕想象中恍惚产生了那个人今天本也有可能来学校捣乱的可怕构想。乱七八糟的想法此起彼伏了一阵又觉得自己在家门口拿着钥匙不敢进屋实在太蠢,刚用力捏紧了金属物件大义凛然向前伸手就听到咔哒一声。打开的一半门里站着叼着棒棒糖的银发少年,看到是他就松了手踱回客厅。

入江直接回了房间。早晨来不及整理的枕头床单利索摆放着。写作业时也心不在焉,好几次忽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原子笔迹已经拖出页面一条长线。外面的电视噪音高高低低一直没停。傍晚时母亲的高跟鞋声依稀响起,还没站起来就听到外面那个人的问候应对。不久电视声就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声关门,好像两个人一起去买晚饭的食材了。

他扯下写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掷向垃圾桶,纸团磕在边缘掉在了地板上。他也没站起来拣,有几分钟只是对着纸团默默发着呆。

晚上也是一样情况,突然冒出来的小儿子尽得风光。席间谈笑不断气氛欢快,除却一人面色僵硬,随意摄影一帧即足以当做模板挂进家庭幸福相片博物馆。站在母亲身边洗碗耳朵还得听中年妇人对客人的溢美之词,端着水果走出厨房时耳朵正好捕捉到姐姐的大笑声。不由皱起了一整张脸,被母亲取笑时别过了头,正对上白发少年毫不吝惜的笑脸。

随口编出来的胡话也总能博得信赖和好感,除却第一天早晨的闹剧之后的生活都是如鱼得水。在很少的出门时间里甚至跟邻居都混熟了,白天几乎都耗在看电视和睡眠上,深夜——他睡着以后——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一个人来这里是来拜访亲戚或家人的吗?你年龄跟小正差不多吧,不去学校没问题吗?”

“不,我没有什么亲戚……跟上学比起来,我听说正一君最近状态不太好,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什么也没想就赶来了。突然造访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眼见两位女性闻言都倒吸一口冷气般露出了夸张的感动表情,少年抓起一只苹果,不发一言转身回了房间。不成想几分钟后那人也跟进来了,于是就连焦虑的表情也不能露出来地别过了头,对方却根本无视他一般整个人扑到了床上。一会儿入江听到平缓的呼吸声,疑虑与不安再度燃起的同时却始终难以回头正视那人一眼,究竟自己也不知道在顾虑——或焦躁什么。


有天半夜睡得昏昏沉沉时忽然觉得冷,伸手拽被子又好像怎么也抓不到,烦躁地转了几次身又缩得更紧才慢慢不动了。就在那样意识将醒未醒的时刻感觉到脸颊上有奇怪的触感,好像人的手指漫不经心戳着。心下的疑惑被排山倒海的睡意覆盖,早晨醒来时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介怀的事、是否睁开过眼睛一看究竟,而身上却是被毛毯裹得紧密而温暖的。

类似的小事好像只发生过一次又好像已见怪不怪,因为相处的模式不知为何是异常寂静的。与记忆里显示的完全不同——每当这样想时总会出现莫名的挫败和恐惧感。好像他的那道房门就是一道剥离、去除某些物质的装置,一道国界,在界内呆得时间久了甚至觉得谈笑风生的白兰·杰索只是一重太过精密的幻觉——每当入江因为各种理由早早回到房间,没有几分钟那人必定也会跟着回来。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在他背过身去处理作业或任何能处理的事情时,那个人只是靠在床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存在”着。

那天晚上实在找不出任何想干、能干的事又对自己进入这样莫名焦躁状态感到愤慨的入江突然回过了头。在寂静得空气好像都凝结了一半的空间里这样的动作几乎显得激烈,而他正对上的那人直视自己的浅紫眼睛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甚至在他那样皱起了一张脸瞪着他时那人的表情也是自然的,只流露出了适当分量的“出了什么事吗”的疑问。

他试想过几十种回头可能会看到的情景,却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喉咙几乎干得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才生硬地开了口:

“……你在做什么。”

“嗯?没什么啊。”

明显心不在焉的敷衍,入江立刻大力转过了头。介意的感觉却越发高涨无法消除。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那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在那里不出声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因为我没有其他地方能呆啊。”

回答的反应很快。听到布料摩擦和塑料的声响,大概那人又潇洒把两条长腿架起来扫到了床上积了一层雪般的棉花糖袋。这样想着,果然紧接着就听到撕开包装的刺啦和大肆咀嚼的声响。

“……明明有钱买这么多零食。”

“啊,这些?我说在机场钱包和行李都被偷了,妈妈就亲切地帮我带回来了~”

“为什么你在叫妈妈!说到底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跑到这里来,现在明明——”

“‘神在天堂司宇宙,人世间平安依旧’——安定和平,我知道。”那人揉捏着白色糖果耸了耸肩,却平平静静迎上他的视线,“你想我回去?”
他抿了抿嘴,“……嗯。”

“回意大利?回到孤岛上像只小白鼠一样乖乖地被终身监禁?”

“……对。”

白兰•杰索轻笑了一声,又戏剧性地大叹了一口气:“真是薄情啊,一如既往的……”

实际一时让他头脑一热的究竟是这句话的前半还是后半部分已经不得而知,等本人察觉时已猛站了起来。甚至那人都为这突发情况一怔。

“你,难道……”

语速很慢,几乎每个字出口都经过几番咀嚼一般。没有看对方只是凝视着地板,将思考内容赋予声音并放大。

“在监视……我,有没有和纲吉君联络,或者将你的位置情报……所以这段时间藏在这里……为了确定我没有再和他们联手……?”

以疑问语调结尾没能再说下去,好像说话本人也觉这结论难以置信。他甚至像被自己的话语击倒一般向后退了几步靠上了桌沿。谈话的对方却仰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半晌再度捏起棉花糖时的表情色彩多是遗憾与莫名的平静。

“很不错的推测,但是‘没中’哦~因为如果我害怕你通风报信,一开始就不会跑到你家来。小正又一直以来都是四肢无力,根本没有作为战斗力的防备价值啦~所以虽然你还是摆着一张不信我话的脸,这番推断还是零分。啊,这种就叫自我意识过剩哦~而且,说到底——”

拖长语调是等待回应的标志,他抬起头,对方嘴角正挂着一丝微笑,眼神却很难被称为带有笑意。

“——就算我真的逃跑藏在小正家里,你也不一定会向泽田纲吉君报告吧?”

那一瞬的感觉难以描述,好像被打翻的一整盘水彩颜料。而总汇起来的颜色总是深而浑浊的,涌上喉头为大脑接受解析的感觉第一层也是反感的。违和感散去,像是恐怖片里突然放大澄清几十倍的音效瞬间击中感官。那个人弯着眉角面庞带笑看着他,一只手仍兴致盎然玩弄着糖果,连那种并不从一开始就给予压迫感的从下往上视线角度也别无二致——场景不再是他的房间,时间不再是一个平凡的夜晚——接收到的所有信号都嘲哳着要打开记忆系统里的某个特定开关,那种一度以为遥不可及、仿佛被毒蛇环饲一般的逃离冲动从全身细枝末节的地方蹿起叠加……那种笑容,怎么会有那种错觉……“欢迎重回战场”……!

“……别小看我。”

背后的右手慢慢抓住桌沿,好像是下意识要借无温度的物体使自己也坚硬起来。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知为何听上去像是颤抖的,思想却机器重启般嗡鸣着飞速旋转起来。下意识扬了扬下颚,像是克服了极大的阻力才将眼神如定位器瞄准一般再度、重新对上那人的笑容假面。

“少小看我。”他就那样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道:“这种亏你已经吃过一次,还不吸取教训吗……我——可曾经是你的右手啊……!“

有几秒那笑容似乎收敛归于沉寂,那沉默的短暂片刻却如野象踏过大草原在地面留下的回响一般凝滞而漫长。像被出口的话语带走了大部分斗心一般少年早在对方陷入沉思的瞬间已咬着嘴唇移开了视线,皱起的眉头不知顽固地坚持什么不愿松开。之前保持僵直状态的躯体也错过了放松的时机,想要回到有靠背的椅子上却无法驱动双脚,直到这宁静的制动力终于被一声扑哧打破。那人突然像抑制不住笑意般一手捂着下半张脸埋下头去,半晌好不容易抬起头像要重制之前的气氛状态,眉角却还是盈盈弯着的。站着的少年顿时炸毛般涨红了脸刚开口想说什么,那人却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抢先打了个不知所云的手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仰起一张脸看着他。

非常愉快的表情,说出口的话语调却轻描淡写。像是无心的呓语不经意为人耳捕捉。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就是为了能听你说这句话……才到这里来的吧。”


就像是一个出海的航手,满怀对海平面里城市的好奇拉上锚离开了岸边。无所谓那条船是大是小、是新是旧,也无所谓船舱内曾有多少人欢饮高歌、共击风浪。一个人也好,一千人也罢,就如人白日无法摆脱的影子在每个黑夜都会膨胀蔓延包裹一切一般,隐藏在骨髓里的定时炸弹,不会止步的时钟,随着每一次日夜轮换晴雨覆转慢慢沉积的——对岸的渴望。

只是想知道……前八兆次都不曾得到的答案。为什么曾无数次情愿从同一个地方起步,又为何无数次止步于这里……只是想知道。一开始真的只是想知道而已。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意义;皱起的眉头,困扰时抓头发的动作,生气时发亮的眼睛……像是大雨初晴时渐次漫上水面透过繁荫的日光,意识到时已经再一次踏进这个棋盘了。

可是……多好啊。他笑道,因为那时候,这次……你终于不再问我“你是谁”了。


当晚入江究竟还是没心情重新坐回位子继续工作就早早睡了觉,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勒令他速速清扫掉床上那堆招蚂蚁的玩意儿且明天负责扫地吸尘,抓过被子就翻身缩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弹了。他就去关了日光灯又随手关了电脑,坐到床边又觉无事可做就也埋头睡了。即便这样当晚手表闹起来时第一感想还是高度烦躁,磨蹭了半晌才慢吞吞爬了起来。

从衣柜里拿出已洗净叠好的来时衣服换上,本来睡衣随手丢在椅子上,想了想还是仔细叠了起来。推开房门时尽可能没发出一点声音,室内拖鞋都拎在手上。深夜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老式挂钟悠悠敲了一响。就靠在卧室门上看着消磨了几天时光的环境发了一会儿呆,玄关换鞋的速度显示神智已经完全清醒。提了提脚适应重量,踩上地面站起身,右手刚要触上门把手,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咣当。

“……那个,我……突然口渴。”

明显睡眼惺忪的入江撑了撑眼睛似乎强作清醒,他还未发问就自动招认了个不太蹩脚也不太高明的理由。右脚有些奇怪地靠在左脚跟后,卧室门还在微微晃动,想必就是之前声响的音源。他不置可否,侧过了身却也并不说话。入江就咽了咽口水略低着头往厨房方向移动,分明不远的距离——他无聊地数起对方的步子,第七步那人停了下来。他就抬起视线,果不其然面前的入江已经准备好了一脸大义凛然的庄重神色。

他蓦然觉得有些好笑,结果真的笑起来了。入江撇了撇嘴角却没有发作的迹象,大概也感觉得到这层笑容并无任何除了乐趣以外的意味。想到笑的太厉害对方也会生气他就停了下来。漆黑的房间里没人开灯,看不太清入江的表情。

没人说话,却也没人动。好像那整个空间都通了人意懂得了何谓等候一般。没有压迫,没有焦虑,只是如同春天守候一株幼苗破土般安静的等待。

……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好像谁的肩膀先承受不住这寂静松了下来一般。

“……请小心点。”

他一时甚至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听懂了,可没能立刻理解这个听到声响发现情况不对就匆匆冲出房门的少年为何现在要对他这么说。幸好入江开口时神态接近垂头丧气的状态没有看他,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慢慢体会这句阔别许久、许久的短语,也有足够的机会去握说话人的那双手。入江没有动。他的手就轻握住了少年微蜷的手指,又小心嵌入,终于十指相扣。他闭了闭眼。睁眼时入江还是温顺地低头站在面前,没有抵抗、挣扎,没有逃离,只是站在那里。

“说起来,前两天晚上小正妈妈问我跑来日本是不是看望家人亲戚,当时我回答说没有什么亲人,那是说谎哦。”

少年就愣愣抬起头来。本来就是蹩脚的演员,不自觉满脸就写满了不懂他此时此刻突兀发言的意图。他故意不看入江视线瞟向其他地方,语气却戏剧演员念白一般从从容容、抑扬顿挫起来:

“是有亲人的。嗯,年纪比我大两个月多一点,出生在年末冬天。虽然比我大但一点也不可靠,从来不知道注意生活规律,身体不结实胃也不好,却总还是板着脸教训我光吃甜食会营养不良。偏偏生活白痴又跟头脑聪明的程度成正比,认真起来的时候我也只有输给他。但即使赢了他也经常怪我对战时不够专心才会败局,我可是真的尽全力了啊……就是这样一个高兴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痛苦时也只知道咬牙忍着不会开口的、顽固又很可爱的我的亲人……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他埋首进怔在原地的少年的颈项之间,悄悄附上那人早已通红的左耳:


“——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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