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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端正好

醒来时感觉肩胛附近有断续的奇怪感觉,好像一条蛇趁睡眠钻进去使劲折腾了一番。在原地接着躺了将近一世纪,木质天花板潮湿气味徐徐降下进入鼻孔。五官开始复苏。恍然大悟这感觉原来叫酸痛。并没什么奇怪,原以为这种懦弱的感觉早已从我的字典里彻底消失——坐起来。今天脑袋有点重。墙角有座像是凝固的时间本身的大座钟。原来所谓一世纪也不过两分四十三秒的工夫。

取衣服比平时艰难几倍,连呼吸都费力。屋檐上的铃铛奄奄一息晃了几下。出门不得不略低下头,差点被廊柱撞了脑袋。胃肠配合得纠结起来。脑细胞还没开启运作。

出门随便找了个方向踱步。本来不是我家不认路也很正常,房子拐角曲折,房顶异常矮。潮湿的雨味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看到个黑点蹲在前方三十米处。风衣帽子上一圈毛迎风晃动的样子使人想起蒲公英——好像风一吹就能直接飞到天上去。

等我想起今天该死的根本连一丝风都没有时已大踏步冲了过去。他相当警觉蹦了起来转过身没好气使劲瞪了我一眼,下一秒又露出张没心没肺的脸。

我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右手尾指蜷缩摩擦着塑料袋,是鱼食。池里的肥金鱼大口吞咽着,吐了串泡泡悠悠游走。原来他刚刚是在喂鱼——喂得兴高采烈摇摇晃晃。

“……你,有何贵干。”

“没什么,——以为你要投河自杀。”

 

五天前的傍晚在车站的杂货店买烟看到他时,跳蚤一张脸白得像见了鬼。

我动了手,没把玻璃橱柜搬起来砸过去,调整着墨镜的位置。眨眼工夫他从街对面移动到我面前嬉皮笑脸:“哟,小静,你跟踪我?”

“滚。”我十分冷静地吐出一个字,跳蚤的表情更像见鬼了。

拖着行李找旅馆时不知为何跳蚤总是走在我前面。他走路的样子佝偻得有点奇怪,左脚不知觉内拐。明明已经换了季节还是那身脏兮兮的黑风衣,身高本来就平凡,所以刚才我没先在人流里看到他。连感觉都一丝没有。

拉杆箱的轮子在坎坷的石子路上剧烈颠簸了一下。抬头发现跳蚤在不远处一所老宅门口瞪着我。

“我说,谢谢小静一路护送我回家,现在我到家了,明天我就走,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小静你也——”

我扛起行李箱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听到这家伙喉头发出了奇怪的响动。拉杆箱咔哒咔哒持续响动,宅邸内的地也不怎么好走——我回头。跳蚤罕见得一脸错愕。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观察四周。拆了柱子房子会塌,砸死他没人给我指房间位置。

 

跳蚤状似扫兴拎着塑料袋底部把剩下的鱼食一股脑洒上水面,一群金鱼敏捷调了头回来,这次他没看,转身就走了。我跟着跳蚤,虽然不爽但不这样八成进不了房间。他走得比印象中快,虽然我只熟悉这个人逃跑的速度。进门前看了眼手表:七点刚过。脑子逐渐清醒起来,胃也同时开始运作。

折原临也径直往冰箱走,还没经过厨房门框忽然转过身,一脸故作的漫不经心。

“早餐。”他斟酌着掷出这两个字。

“哈?”我下意识反问。

他勾了勾眉毛,状似不耐烦,语速却心虚一样加快:“代替房租,小静你不是准备赖在我家白住吧?”

我用食指拽开牛奶盒:“喔。”

“啊早餐随便一点好了,培根煎蛋就可以了,一个星期不许重样……厨房麻烦谨慎使用,虽然时间很长了但基本没动过,不希望九成新的时候叫人来维修。这地方消息流通很快,我想小静你也不想引人注目,水龙头偏老,你最好只用一成力……”

我猛站起来。他戛然而止,一只手下意识摸进口袋。我淡淡瞥了眼手表。

“哦呀小静,这是要搬家?”

“……去买材料。”

转身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哽咽似的奇怪声响仿佛谁的喉结抽搐滚动。我在原地站了一秒回过头,面无表情看他。跳蚤果然还没恢复过来。

“门在哪儿?”我问。不知为何跳蚤更目瞪口呆了。

 

由于房子大不至于经常碰面,之前囫囵各自过了几天平静生活。直到昨天跳蚤还几乎中午前总不见踪影,早晨的空气至少还能呼吸。花了三天找到厨房,冰冷得像是直接从诞生的远古时代转移过来一般。前天发现冰箱里牛奶没了,出门找便利店时撞上跳蚤从另一头往回踱。佝偻着脊背两手插进口袋,本来若有所思的面无表情猛然切换,皱得像太阳底下暴晒过的菜叶——好像欲言又止,还神经质往后跳了一跳。我瞪着他。没几秒那张脸又变回一如既往欠扁的讥笑。他说,哟,小静,总算耐不住了?

右手骨节咯吱作响,他哗啦啦展开满面笑容作势投降,转眼轻飘飘晃进了门槛。

被人捅了一刀又逃院的事他没提,估计对此挺骄傲,只是不好对我炫耀而已。我对他的传奇经历地下商贸没有丝毫兴趣,只可惜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没有干脆送这个祸害上西天。

……当然我确实不知道这个生僻的地方是那只跳蚤的老巢。只是为久违的放松假期选择了个平静的地方而已。我只是在休假,休假代表肌肉放松、不使用暴力。几天内这里没有一跟电线杆一个路标横尸街头,这就是证据。相对按照跳蚤一贯的作风早该在我枕头下埋银针衣服上撒毒药——而他没有。这大概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前所未有没从最初就开打:这只跳蚤确实落魄了许多。

当然,根本活该。

收银台结账的年轻女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封闭的地域的确对陌生人警惕。走出便利店不得不再次低头。脑内回放一遍购物单,同时接受了又一次的提示:这里到底不是池袋。

 

午餐,跳蚤本来表情得意洋洋。

“……什么,这是。”

“哈?你没吃过?奶酪鸡肉卷啊。”

“……我不吃。”

“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不吃。”

跳蚤扬起下巴傲然一撇,重重放下碗筷,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我不吃鸡肉。很恶心。”

“……临——也——老——弟——哟——”

他条件反射把手往口袋伸可惜动作比平时慢了不知多少拍,就在这几秒钟内我几乎条件反射用一根筷子挑起鸡肉手臂一甩直直往他嘴里戳去。他猛抬头早已措手不及,错愕时微张的嘴立刻被塞得严严实实。

我把筷子丢下,站着。他下意识以手掩住整个下颚,可能是烫到了。垂着头完全看不见表情,咽喉不自然颤抖,小腹好像痉挛般紧绷。甚至肩膀都在晃,错觉吗——他忽然跳起来转身冲出房间。几十秒后奔腾的水声隐隐传来。

我把我的那份奶汁烤菜差不多吃完时他大力踹着地板踱了回来,仍旧用手捂着嘴表情惨白,无定向瞪人的眼光像受伤的野兽。看来没什么问题。跳蚤表情庄重地坐回原位,显然认为暴露自己的弱点比狂吐一气更严重。静默的三分钟,我开始处理奶酪,眼角瞥到他默默、矜持地把菜叶捣成菜泥,又开始发呆。

十多秒后哐当一声巨响。跳蚤摔了碗筷直接冲出家门。

 

下午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给鱼喂食时水滴上墨镜片,抬头就滴进眼睛。气温像木管乐器的尾音般扬翘升腾起来,天空逐渐介于开灯或不开简直两难的灰黑地带。找了个地方准备干脆睡一觉打发时间,过于闷热的空气几乎错觉要窒息,无数次钝然转醒过来。

醒来第七次时骤然想起早上晾的衣服还没收回来。一件件拿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连不远处跳蚤的也一起带走,途中经过就扔进他的房间。一系列连锁反应处理完,想了想顺便把带进来的雨水泥脚印也处理掉,不知不觉又累又烦,重新躺下眯眼睡。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门口传来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大概是跳蚤回来了。看了眼钟继续睡,又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欲裂醒来。接近晚餐时间,刚想去厨房看看还剩了什么就发现一串异常密集的脏脚印,从玄关开始绵延——我下意识切了一声,拽着拖把一路拖过去——终点果然是跳蚤的房间。

想了想,还是没把拖把砸进去。控制自己力量的修行真是卓有成效。

 

第二天一早接到了幽的电话,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他很忙我也很忙,这次放假的事情居然忘记跟他讲。拉开木窗框,早晨的风迎面而来,不过聊了几句蓦然觉得整个人清爽起来。幽能够用最少的语言传达最确实完整地信息,跟那只跳蚤正好相反。啧。我切了一声。

我手忙脚乱时幽带开话题,问起这个地方住得怎样有什么好风景之类云云。我想了想发现这几天居然过着跟在池袋没什么两样的生活,风景之类还完全没去看过。幽哦了一声,问了大概的归程日期就挂了电话。

天气很好,适合行走。又提到了风景,大清早就出去转了一圈。这次在路上就有些曾打过照面的人主动微笑打招呼,偶尔还有说几句的。沿上坡道慢慢爬上了小山,隔着栏杆看海,抽了根烟。

烟圈上升的时候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仿佛脚站不住地,简直下一秒就能阖上眼睛睡得人事不知。感觉真神奇,看了眼烟盒,确实还是平时那个牌子。吞,吐,烟圈上升。好像什么巫术仪式似的——回过神来发现嘴角居然莫名上扬了一下,条件反射大力把烟掐灭了。

第一次抽烟是在高中,算起来也不怎么早,记不大清具体的时间,因为周围似乎没有人感到惊讶,幽也只是默默换了牙膏品种。之后也就是无聊想在手上抓些什么,最经济适用的就是烟——直到现在。

——提到不良少年不就是染发抽烟么,很适合你啊……我?我可是乖巧懂事不打架的好学生哦……说了这么多,难不成你是不敢?哦也,小静的弱点发现~

先是一根,刺激后第二根,然后第三根。为了不浪费烟钱解决掉一包,快要忘掉时那个家伙算计好似的再出现,第二包,然后水滴成河。

有段时间新罗一直追着我要血说想测验下尼古丁对我身体的起效方式。抽烟可能是跳蚤唯一得逞的一次。即便之后立刻换了牌子还是无法抹杀掉那家伙每次得意的表情。每每被撞见都会被激光般的视线注视观察,似乎对自己的成功骄傲不已。

……好像埋下种子期待有朝一日开花的小孩子一样。

脚踝有点发痒,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有两只野猫跑了过来蹭着裤腿,此时抬了头软绵绵叫唤起来。翻了几遍口袋,遗憾没找到任何能喂得,鱼食都没带——只好下意识蹲下去拍了拍它们毛茸茸的脑袋。比池袋的猫听话很多,没动弹没反抗。忽然一只唤了一声蹭蹭跑了,另一只也匆匆跟上。在原地愣了几秒钟,雨水又进眼睛了。

那天空气清醒,跳蚤失了一天踪。午睡没能达成自然醒。电话和手机同一刻此起彼伏尖叫起来,别无选择同时接起,一左一右述说的信息却别无二致——昏倒在路边被人拣到,处理中,他又住院了。

 

躺在病床上跟护士搭讪的跳蚤的笑声穿过医院洋溢消毒水的走廊。手术第二天就能如此生龙活虎到底这样才能到哪里都折腾得热火朝天。蓦然感觉手部血液逆流直想把路过的担架抄起来直接扔过去,好半天想起上面有人。

我踢开病房门时跳蚤明显吃了一惊,装得也太真,或许病号服作为道具太有效。下一秒他果然又摆出痞子似的笑容:“哟,小静,病号饭带来了吗?”

我把保温瓶往他头上砸,他双手高举接住的动作简直像投降。大幅度动作时透过衣领看到绷带,果然让他高烧昏倒在路边的不是无辜的雨而是裂开的伤口。用血清洗了故乡的街道你也真是够爱家——懒得说出口。

很长时间以来我被他拖着走,因为克制不了愤怒,而他不巧又了解这点。我没兴趣知道他是否懂得愤怒也有极限。至少他已无法让我发怒——甚至拆掉一根电线杆。即便回到池袋大概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没兴趣奉陪,他也再无法让我奉陪。

跳蚤乱七八糟拧着眉毛以古怪的表情拆包裹,抱着保温瓶又空了只手调高病床。我抓了不知哪个护士送的苹果拿去洗,叼着回来时他正摆开碗碟缓缓倒着粥。

我继续去翻检起水果堆不看他的表情。空间非常安静,没有这家伙刺耳的笑声当然会很安静,原来有这家伙的空间也可以这么安静——翻了个底朝天,葡萄柚猕猴桃,这家伙还挺受欢迎——忽然听到跳蚤语调奇怪的挑衅:

“说起来,小静居然给我送病号饭,作为情报屋的我也惊讶得不行啊~没下毒吧?”

“……出院以后把碗洗了。”

他在我视线死角范围内撇了嘴角,眼神一片傲然不爽。没说话捧起了粥,嗅了嗅,喝了一口就用上了勺子。他低头专注作业时我百无聊赖望窗外发呆,雨滴在树叶上溜着冰。一切仍旧平静,他似乎喝饱了,探身去翻床头柜上的饭盒。大夏天发着高烧胃口却出奇得好。感觉很奇怪。明明只在那里站了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之前简直连呼吸都不记得。心跳仿佛曾经莫名响鼓,平息后又蜕皮似轻快跃动起来。让那家伙忘乎所以的体验原来是这样么——

吞下第三个稻荷寿司时他忽然整张脸横七竖八皱了一下,猛抬头盯着我质问:“是什么材料?”

“鲭鱼。”

利索答完,我甩出不耐烦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跳蚤耸了耸肩咕哝着“这是鲭鱼的味道吗”又端起了粥碗。我继续看窗外,保持表情不变。这没什么难的,比想象中简单轻松得多。他吃得很专注,又盛了第二碗。鲭鱼当然不会是那种光泽和味道,可惜他全无经验,作为情报屋真是天大的讽刺失败……忽然很想放声大笑,不得不又咬了口苹果。这确实没什么难的。看吧,我也是会说谎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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