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正】Voice Oblivious
泽田纲吉走之前是看了他一眼的。居高临下，或许不是错觉，因为他还在那里躺着。被视线冲刷时他感觉自己的躯体完全暴露在那里很是难受。风呼呼刮着，背被小石子戳着，本来沉甸甸的感官全部软软扎得痛起来。
旁边两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并肩靠在一起认真对他说路上小心。几不可闻的吁叹从他唇里溜了出来，快得刹不住，也没力气惊诧。再没人向那家伙道别了——这么想的时候，居然隐隐兴奋起来。
“比方说——破坏未来和破坏过去，好像还是前者比较仁慈？”
白兰忽然冒出这句话时他正把咖啡杯端起来。声音传进耳朵解析完毕，杯沿靠在唇边忘了喝。本来盯着屏幕的眼睛振作着用力眨了几下，肩膀以上部位不知不觉移到屏幕后，下意识自我保护般皱起整张脸。白兰倒没看他，照旧斜歪在那儿，吊儿郎当往天花板弹着棉花糖。没穿袜子的脚丫在空气里荡来荡去。旧沙发被碾得陷出一个个人形凹，弹簧吱呀作响。
“毕竟毁了这个未来还有别的，的确这样轻松，嗯~”
空调恒温叮一声停止运作，房间骤然死寂的瞬间他肩膀一抖差点失手泼了咖啡。吱呀吱呀声停了一刻又更响了起来。他终于定了定神把边沿溅了棕色液体的白瓷杯搁下。键盘断续敲起，劈劈啪啪。盛夏正午的阳光涌进玻璃窗哗啦倾泻了一地板，空调重新开始运作。各种声音炒在一起，他听不出那个人长长短短的呼吸。
大二时白兰过生日，硬生生推掉了所有情书邀请，抱歉又决绝宣布自己要专心钻研学术报告，别过头就笑得讨厌冲他吐舌头猛眨眼。那天傍晚有人按门铃，入江头痛欲裂爬起来开门，大大小小三个蛋糕静静垒在面前，看不见人。
“啊……帮忙先把那些搬进去！”
声音熟悉得很。起床气肆虐，大脑迟钝反映不及，打个哈欠已经开始自主活动。把那些抱进不大的公寓他也没去关门，很快就传来一声喀哒，有人规规矩矩脱了鞋进来了。入江正一拧着眉心转过身，看到白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其实他也实在搞不明白。只是白兰很快从他的橱柜里找出了碗碟，对着筷子认真地发了一会儿呆，啧啧感叹着翻出自己的酒杯，又笑眯眯把他推去洗漱。他戴着眼镜出来看到令人发指的一桌蛋糕，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白兰背对着他，手撑料理台煮咖啡。
他不记得有没有跟他说过生日快乐。或者说那人编排的剧本里有没有给他这句台词。白兰喝酒，他慢吞吞地喝咖啡。他没有被要求陪他喝酒。空气淡淡沉下去。他清醒起来，没来由想要逃开，又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不舍得，什么都没做。白兰插上蜡烛又去关了灯。他探身摸黑点燃，感觉肩膀少许松了些。白兰没回来，就站在门边灯开关边上望那些摇曳的烛光，忽然问小正啊你想知道我的生日愿望吗。于是他有了第一句台词。
房间刷一下亮了，刺了他的眼。白兰走回来重新坐到他对面。蜡烛还在悠闲地烧。白兰冲着它，双手合十面色庄重，闭上眼规矩地发了愿。
他说，请让我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他。请让我为他煮一辈子的咖啡。
入江正一提出要回日本时白兰笑着点了头。想家啦，就这么淡淡说了句。他紧绷着脸说了些客套辞令，微一躬垂了头匆匆转身离开。
比如起誓。起誓该用的表情。每次出席入队仪式都感到强烈的茫然，错觉铺天盖地。事实上第一次到场他的确晕了过去。对外说罗萨队长连续加了两天两夜的班，在黑魔咒是个笑话。没见过大场面，这小豆芽。然后嘻嘻哈哈。
“那些人，小正什么都不用在乎哟~”
他伸手笑着把他召近，抚摩着他柔软的头发，轻描淡写，语气却笃定如誓，生生将一句话重了三倍。
“因为你是我最得意的右手啊。”
我宠爱的副官，最信任的，我的爱丽丝——不是密鲁菲奥雷的谁谁谁。
后来入江正一忽然想明白了，拽下耳机哗啦倒进床里，捂着小腹望着天花板开始出神，不知不觉呢喃出声。嗯，是啊。声波在矩形苍白的空间里回荡，漾开弥散。声音说，是啊。我也只是跟随着你啊。
他忽然害怕起来。
“比方说——破坏未来和破坏过去，好像还是前者比较仁慈？”
如果不曾……如果不曾有那许多班驳，来不及记录的纷繁如雪。如果恐惧能轻一点，如果——如果不是忽然，为这些所有全部感到，可惜。
手边翻倒了多米诺似的咖啡易拉罐。他撑着头出神：不知隔壁的自己有没有胃病？
誓言——之类的。想来想去，倒也没随口随心到什么地步。莫如说在这方面吝惜得很，好像说出的每句话都有言灵庇护似的：以语言为武器的人持有的习惯。接着他想自己大概是耳朵吧？五官最凄凉的部位，无法拒绝、无法回避，只有全盘接受，再消化。
风声起。尤妮注意到他的失神，视线交接时女孩子局促地笑了。他觉得冷，或许风是太大了，或许衬衫还是太薄了。睡过去前他忽然感到豪气顿生，仿佛眼前所有一切都是个不值钱的梦境。醒来时仍是我会在他身边。他想。毁了未来又如何。如你们所愿，回到过去又怎样。大可以再一次——
“在我见过的许许多多个当中，嗯……我果然还是最喜欢现在这里的你。”
秘密被埋在长春花底下。轮廓在洪流斜影里寂寂透明开去。那时的他站在世界中心的平原默然不语，坚信这将是他这辈子能想象的最有分量的告白。
你叫我怎样——不痛心。
FIN。
